周达观:吴哥游记第一人

2019-12-04 18:25:09
来源:《高棉》杂志

  《真腊风土记》全文8500字,是世界上仅存的最早全面记录柬埔吴哥时期的政治、经济、宗教、文化、社会、风俗等各方面情况的专著。公元1858年,法国博物学家、探险家亨利·穆奥在湄公河流域考古探险,用砍刀劈开密林,在一块被树根和藤蔓包裹的石头上发现了文字,捕捉到遥远文明的影子。他们沿着石头铺就的大道向前,看到了失落的吴哥文明的地标——吴哥寺高耸的塔尖。此前,因为西方汉学家对包括《真腊风土记》在内的中文古籍的翻译,让亨利·穆奥一直坚信遗落的吴哥文明确实存在。可以说,中国元代周达观写的《真腊风土记》,成为打开吴哥之谜的金钥匙。


 

  时间穿越到当代,撰写了《柬埔寨通史》一书的中国东南亚文化研究专家、云南大学泰国研究中心学术委员会主任段立生回忆,大学毕业后,一个偶然的机会,他阅读到中国有关吴哥古迹的史料。这犹如推开一扇窗,一股耀眼的光芒从里面透射出来。

  上个世纪90年代,他第一次来到吴哥,眼前恢宏壮丽到不似人间的建筑群让他叹服,更让他震惊的是,吴哥城的全貌和各建筑物的位置,以及它们之间的距离,都与600多年前周达观《真腊风土记》的记载大体相符,甚至可以一一对应。

  周达观出生望族、性格孤傲

  段立生展开对周达观的研究,“关于周达观,我们知道的情况太少,我只能穷搜典籍,挖掘史料,希望能够对周达观多一些了解。”

  对于这位写下柬埔寨游记的史上第一人,《四库全书总目提要》只有一句话:“达观,温州人。”清人吴翌凤手写本《真腊风土记・跋》说:“达观,一作建观,元人,自号草庭逸民。其表字、官爵,不可得而详也。”

  根据段立生的考证,周达观的原名应叫周达可,达观是他从束埔寨归来撰写《真腊风土记》后才改的名。达观,按照《辞海》的解释,除了有“一切听其自然,随意而安” ,“对不如意的事情看得开”的意思外,还有“遍观”之意。周达观于公元1296年7月到达真腊,在那里逗留了一年,他用达观之名题署《真腊风土记》,意思是遍观真腊风土。

  周达观的生卒年月没有明确的记载,但可以根据现存材料推测一个大概。据周达观自己叙述,他随使赴真腊是在公元1296年。根据他的好朋友吾丘行赠诗提供的重要线索,周达观的真腊之行正当壮年时期。因而,公元1296年倒推30年,周达观可能生于公元1266年左右。至于卒年,公元1340年他还为林坤《诚斋杂记》亲笔作序,周达观辞世可能是在此后不久。

  关于周达观的家世亦无直接史料,西方人潘德《读真腊风土记)说:“周达观出自浙江永嘉望族。虽然该文没有提示必要的依据,但可以从周达观为林坤《诚斋杂记》所做的序得到提示:周家藏书颇丰。在当时,一个拥有藏书的家庭,出身望族是很有可能的。可以肯定的是周达观本人没有当过官,他出使真腊是以钦使随员(翻译)的身份,并非朝廷命官。后来自号草庭逸民,正好反映他结庐草庭,无官无职,以逸民自居的生活情况。

  从周达观与吾丘衍的交往,可知他们的政治倾向是一致的。吾丘衍性格孤高自傲,却十分看重周达观,说明他们之间意气相投。史书中关吾丘衍习性品格的记载,同样可以视作对周达观的写照。

  通过对史料的挖掘和分析,段立生对周达观的原名、生卒年代、家庭情况、政治态度、出使真腊的缘由等问题进行考证,他说:“这些推演不能作为定论,但有参考价值。”

  8500字再现光辉灿烂的吴哥文明

  元朝成宗元贞年元年(公元1295年),元成宗铁穆尔向真腊国派遣大使,使团途经温州的时候,周达观因为懂一些柬埔寨语,作为翻译跟着使团同行。1296年7月到达柬埔寨。从这时开始,到大德元年(公元1297年)6月动身回国,在柬埔寨停留了整整1年。

  周达观在居留真腊期间,以吴哥为中心进行了游览和访问,广泛地接触了当地百姓,对柬埔寨的各个方面进行了解和学习。回国后,根据亲身所见所闻写了《真腊风土记》一书,书是以游记的形式写的,连“总叙”共40则,包括了柬埔寨的地理、历史、制度、语言、文字、文化、历法、宗教、人民、习俗、城市、出产、贸易、交通……

  周达观到达真腊时,吴哥王朝的柬埔寨强大而兴盛,文化繁荣灿烂。周达观对吴哥文化的记述是广泛的: 文字虽简练,但在勾画了整个吴哥文化的全貌的同时又有重点叙述。例如关于吴哥通王城,书上说:“州城周围可二十里,有五门,门各二重,唯东向开二门,余向皆一门。”这同现存的吴哥通王城遗址是基本符合的。现在的城墙每边约3公里,城周共12公里左右。同二十里的记载,也大致相近。关于城墙,“皆叠石为之,可二丈,石甚周密坚固”。墙高7米,和二丈也极为相近。段立生认为,周达观这种严谨的科学态度值得今天的人们赞扬。

  周达观记录柬埔寨的草木:唯石榴、甘蔗、荷花、莲藕、羊桃、蕉芎与中国同。荔枝、橘子,状虽同而味酸,其余皆中国所未曾见。树木亦甚各别,草花更多,且香而艳。水中之花,更有多品,皆不知其名。至若桃、李、杏、梅、松、柏、杉、桧、梨、枣、杨、柳、桂、兰、菊、芷之类,皆所无也。其中正月亦有荷花。蔬菜:蔬菜有葱、芥、韭、茄、西瓜、冬瓜、王瓜、苋菜。所无者萝卜、生菜之类。瓜、茄虽正二月间亦有之。茄树有经数年不除者。木棉花树高可过屋,有十余年不换者。不识名之菜甚多,水中之菜亦多种。

  吴哥王朝的日常生活,无忧无虑,歌舞升平。在周达观的笔下,吴哥城每月必有一次旅游文化活动。 “每月必有一事,如四月则抛球,九月则压猎,压猎者,聚一国之众,皆来城中,教阅于国宫之前。五月则迎佛水,聚一国远近之佛,皆送水来与国主洗身。陆地行舟,国主登楼以观。七月则烧稻,其时新稻以熟,迎于南门外烧之,以供诸佛。妇女车象往观者无数,国主却不出。八月则挨蓝,挨蓝者舞也。点差伎乐,每日就国宫内挨蓝,且斗猪、斗象,国主亦使奉使观焉,如是者一旬。”翻译成白话文,光是八月举行的叫做“挨蓝”的舞会,就要召集舞姬乐工到宫中表演歌舞,斗猪斗象,国王还邀请外国使节陪同欣赏,这一活动要连续举行十天。

  中柬两国友好史中的重要篇章

  吴哥文化从它的形成到辉煌灿烂的时代,相当于我国宋元时期。从公元1世纪便已经开始的中柬两国之间的友好关系,经过一千余年的发展,两国之间陆路海路通达,交流频繁,使者往来不断。周达观就是在这种背景下,出使柬埔寨的。

  段立生在中山大学读研究生编写教材的时候,选择了编《亚洲史》,“对于心灵中滋生出的对古亚洲大陆历史的无名热爱而暗自欢喜和庆幸”。他认为,因为中国自古以来重视修史,使得中国在记录国家大事的时候,虽说以本国本朝为主,但对于与邻国的交往也没有忽略。这成为他找到的通向柬埔寨古代历史的钥匙。正是从《后汉书》中,段立生捕捉到了有关柬埔寨古代历史的最初信息。《后汉书・肃宗孝章帝纪》载:东汉章帝元和元年(公元84年),古代柬埔寨就派出使者,来到中国与我国通好。该国时称扶南,这是中国史籍中有关古代柬埔寨的最早记载,也是中柬两国友好交往的开端。从汉书开始,我国历代史书有关柬埔寨的记载连绵不绝。如三国时朱应的《扶南异物志》、康泰的《吴时外国传》,元代周达观的《真腊风土记》,在一定程度上填补了柬埔寨古代历史的许多空白,这些贡献,不但令中国史家兴奋不已,连外国学者也大为受用。法国学者伯希和在《扶南考》就中坦陈:“吾人所知此古国之古事,只有中国载籍可考。”

  周达观在书中记录了中柬两国人民的频繁交往和贸易兴盛的情况,他在吴哥待了一年,对这里普通民众的生活观察得细微深入,方物土产、林木禽兽、水中鱼鳖、瓜果菜蔬、油盐酱醋、酒制糖等,都记录得十分详细,这除了说明周达观是一位体恤民情,关怀民生的知识分子外,还有着重要的商业目的,为着方便与当地人做买卖。

  “其实不仅周达观如是,中国古代有关中外交通的著作,无一例外都要记载当地的方物土产。比如宋赵汝适的《诸幕志》,元汪大渊的《岛夷志略》等等,在说到某国某地区时,都要介绍那里的方物土产,目的是起到通商的作用。”段立生说,自从汉代开启了海上丝绸之路以后,一千多年来中国与海上丝路沿线国家的贸易往来一直长盛不衰,充分显现了海上丝路旺盛的生命力。

  周达观在《真腊风土记》贸易环节中介绍了当时他所见到的贸易情况: 每天都有一次集市,从早上5-7点开始,到中午11-13点结東。没有店铺,架个蓬支张席便可以做买实。每家做生意的地点是固定的,听说要向官家交租地钱。小笔买卖可用米谷或中国货充当货币,大一点儿的交易用布当货币,大宗的交易才用金银。柬埔寨人特别希望获得来自中国的商品,比如说中国的油纸伞。最想得到中国人当做主粮的菽麦,但因为不便运输,成为遗憾。

  “古代中国与東埔寨建立外交关系的开始,实际就是连接中国与海外交通的海上丝绸之路畅通的开始。海上丝路见证了扶南、真腊时期柬埔寨古代文明的发生和发展。如果没有海上丝路,就不会有中国古代的官员、商人、僧侣、学者、水手、移民来到东南亚地区,也就不会有中国历代留下来的根据这些人亲身见闻所作的历史文献。这些历史文献的珍贵之处,就在于它的唯一性、真实性和无可替代性。所以我们说,海上丝路传递和保存了包括柬埔寨在内的东南亚各国的古代文明信息。这是海上丝路的一大重要历史贡献。”段立生说。

  《真腊风土记》保存了吴哥文明和辉煌。继周达观访问吴哥一百多年后,即公元1431年,暹罗人攻占了吴哥城,吴哥王朝从此走向衰亡。在随后的颠沛和战乱中,城中保存的吴哥王朝的重要文献、文物、图书统统被焚烧殆尽。《真腊风土记》遂成为全世界仅存的由当时人记当时事的珍贵文献,成为关于吴哥文明的千古绝唱。

  记者 段毅 蔡梦(《高棉》杂志)

编辑: 刘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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