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城遗韵

2018-05-04 11:01:00
来源:云南日报

云南日报美编 王超 制图 记者 张彤 摄

  优秀的传统文化散发着浓浓的乡土气息,我沉醉于腾冲腾越民间沃土滋养的传统艺术,常常被它的真实和朴素打动。

  甘蔗寨里看佤族清戏

  腾冲市荷花乡甘蔗寨,在这个不产甘蔗的佤族村寨,饮过农家的清酒后观看佤族清戏,我醉了。是酒劲发作还是艺术熏染?两者都有。适逢农户小女出嫁,在村委会旁的戏台上正在演出清戏《姜姑刁嫂》,锣鼓敲击的声响伴着高亢清脆的唱腔吸引了近百人驻足观看。多数剧目虽已经过多年的重复演出,但人们一样饶有兴致专注入神。唱腔和对白夹杂着方言让我似懂非懂,但诙谐幽默和逼真的表演常常也会让我忍俊不禁开怀大笑。眼前的这些演员大多来自劳作之余的农家,演出时间一般在逢年过节或者村里人家的婚丧嫁娶。他们身着的演出服已显破损,但对初冬的寒风却浑然不觉,已然将自己融入了戏剧艺术的遥远时空。他们平凡的生活与剧情中跌宕起伏的故事和悲怆决绝的爱情毫无关联,但他们却能演绎得出神入化撼人心魄。我深切地感受到了他们的幸福和谐,由此联想到《说文解字》中关于“和谐”的诠释,“和”乃口中有粮,“谐”则人皆可言,在衣食无忧的盛世中尽情表达何尝不是一种幸福?

  清戏源于湖北襄阳,又称湖北高腔,在明末清初的移民中沿着丝路古道的脉管流向腾越。在与佤族的习俗和语言融合后,形成了今天的佤族清戏。清戏多为清唱,演出依据演员对剧情的理解而发挥,引入之初为小勾锣和小钗敲击节奏,佤族人添加了大鼓、大钹和大锣后使效果更加粗犷雄浑。佤族清戏的道具不多,服饰简洁,剧情也不复杂,但演出技能要求却极高,仅声腔就必须掌握“九腔十八板”,演唱时腔板穿插变换,抑扬顿挫悦耳动听,既善叙事又极抒情。因其传承完好,备受群众喜爱,被国务院列入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甘蔗寨里的农民演员李家显还被国务院公布为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人。

  皮影戏在市场和传承之间

  岁月之河水波不兴却暗流涌动,在它温柔的表象中隐匿和封存了太多的应知和未知,在我们懊恼的叹息声中,艺术成了历史的告密者,而这种告密从来不会受到追诉和惩戒……“三性家奴吕布休要猖狂,燕人张翼德在此!”一将飞出,圆睁环眼,张飞与吕布已激战八十回合不分上下。恼了虎将关云长,瞪起丹凤眼,手提青龙偃月刀,关张义兄奋力急战吕布,又五十回合不分胜负。蜀阵又奋起一将,刘玄德手持雌雄双剑三人合力攻杀吕布……激烈的杀伐引来观众阵阵叫好。这是腾越镇欢乐湖畔正在上演的刘家寨皮影戏《三英战吕布》。

  我陌生于这种艺术形式,渴望知晓影像背后的隐秘,只身来到了演出后台。狭小的幕后便是表演者工作的场所,一位年约七旬的老者和一个晚生正在根据剧情拉扯着皮影,嘴里吐纳着敌我间挑衅和叫嚣的台词,他们的衣衫已被汗水浸透,剧情中的“三英战吕布”在现实里却是老少二人之间的搏杀。旁边两个中年女士正在手忙脚乱地寻找和铺设着下一个打斗回合所需的道具。身后的鼓乐师们除了要进行音乐伴奏,还要依靠和声的哼唱烘托演出气氛,抑扬的唱腔和顿挫的节律让人联想起基督教堂的唱诗班。回顾历史,就是今天与过去的对话。脑海中再次跳出了“和谐”这两个字眼,其实,和与谐在古语中为两种不同的乐器,会演奏出不同的声响。时空的隧道浩瀚深邃,但历史的久远并非遥不可及,往昔的剧情和现今的人物虽然毫不相干,但和谐的音律和深情的演绎却能将旷古的细枝末节生生拽到眼前。

  主演皮影戏的老者叫刘永周,这位从本地走出来的民间艺人,凭借小小的皮影戏获得过全国多项大奖,央视《东方时空》还对其进行过专访。300多年前的明清时期,自皮影戏由湖广屯军移民引入腾越,刘氏族人就创作和演出至今,祖辈沿袭传承下来的皮影戏已经无法从他的生命和生活中割裂开来。观众在惬意的享乐后已经散去,演员们来不及喘口气就开始打理演出现场。眼前的老人已近垂暮之年,宽大的演出服里包裹着一副健壮的身板,紧张的演出难掩他身体的疲乏。刘老面色凝重地向我讲述了当地皮影戏的生存状况。他说,现代多元艺术已使包括皮影戏在内的传统艺术受到前所未有的冲击,观众锐减收入偏低加之专业性强,传承已经出现断层。门票收入难以为继,只能依靠演员演出之余制作一些皮影饰品兜售游客维持运转。儿子儿媳已是剧组的中坚,长孙辞掉了外出务工的高薪学起了皮影制作工艺,小孙子大学刚毕业就被祖父从省城拽回剧组学起了表演。世间有无以穷尽的烦恼,少年维特之烦恼只是成长中的烦恼,而腾越传统艺术的烦恼则是生存窘境中的烦恼,经费短缺和人才断档使不少传统艺术日渐衰弱逐渐消隐。一个民族,如果丢掉了传统文化就割断了精神命脉。这些执著的传承者们,多么渴望天赐一柄锋刃砍断市场的物欲之手,但这样的念想只能搁浅在现实的涓流里!刘家寨皮影戏在市场和传承之间,将会是什么样的命运?我坚信刘永周老人及子孙们不会轻言放弃。

  洞经古乐曾登上维也纳金色大厅

  古老的乐器在数十个古稀老人的拨弄下,发出整齐有致的音乐,幽幽的丝竹之声从深深的山谷中飘然而来,轻柔悠扬婉转抒情。在腾越镇城保桂乡会的洞经古乐演奏声中,我在仙乐飘飘中梦回唐朝。古风古韵古乐,只能在梵心净土中才能倾听到这样的声音。这种融道教音乐、宫廷音乐、民间音乐为一体的汉曲丝竹乐风何以在极边之地流传甚广?我感叹于中华艺术的血管一脉相通。这种随战火中的军屯于明洪武年间流入腾越的艺术形式,在数百年的传承中既保留了庄重典雅的中原古乐韵味,又融入了生动活泼的边地曲种声调,形成了独具腾越地域风格的洞经音乐。历史上的洞经音乐会,参与者多为有身份地位和功名的文人雅士,现在的普通集会人们都可亲临经典曲目的诗赞唱响。如今的腾冲,洞经乐团已遍布乡村,有10余个乐团在常年演出。据说,腾越女子洞经乐团还登上了维也纳的金色大厅。

  夜幕低垂,演出还未散场,表演者和观演者的兴致没有丝毫减退。我在观众席一隅陷入深深的思索。鸿篇巨制的艺术门类虽然从众者多,但很难进入人们的记忆,而传统艺术不光鲜不华丽,年深日久也没有成为散发着陈腐气息的沉重包袱。所有艺术,当直接体现于受众的认可和接纳,传统艺术之所以生生不息,因其植根于原生的文明属性和民族特性,亲和的彰显着平面维度上的信仰高度。

  作者:李兴

编辑: 王志谦
边城遗韵